叶燕兰的诗（二十首）
赤诚
童年时，我曾多次避开人群
低头走上旷野
与头顶的星空，交换秘密
这么多年过去
我已不再是那孤怯的小孩
却依然对那冬夜，守口如瓶
望江路漫步
高楼拔地而起，江风矮了下去
西边的太阳脚踩两朵云
同时爱着许多人。我们互相看了一眼
街灯渐次亮起，收拢暮归人——
并不为这一时的偏宠，心生妒意
或者如江水漫漫，暗藏小漩涡
夜行西街
全国这么多中山路，我们从泉州左拐
进入西街，夜空悬挂头顶
头顶上长眼睛，一些事物被反复看见
我们索性从三轮车下来，脚步放缓
恰好被撞见，从身后推了夜色一把
一株野草
我离开前，草的种子
还攥在父亲手里。
如今野草愈发苍茫，
代替我们环绕祖屋。
代替我们三姐妹：
父亲从旁经过时
低下倔强的身体。
风发出夜咳时
响起窸窸窣窣的应和声。
仲夏夜
叫迷迷糊糊的梦醒来
赤脚去关掉空调，关掉
冰凉的幻觉。仲夏夜
该有繁星挨挤
该有绵密热气
该有蝉，罗汉松上“知了”
该有蒲扇送来，母亲体香
葡萄架上爬满童年青藤
我们对绿葡萄的酸有耐心
正如我们忠诚甜本身
2
醉
轻飘飘的田安路
风一吹，紫荆花就晕了
扑倒在地，抬起头
一眼看穿我——
刚在其中一栋民房喝多了
此刻混于人群
齐刷刷等在红绿灯口
以示清醒
梦多么俗套
梦本身多么俗套，你在其中
无限接近一个老掉牙的人
我惊醒如春光乍泄
蝉
从前我觉得夏天很长
像拥有的这一生
现在我觉得夏天很短
像逝去的这一生
长或短，我都是人间
不灭的真身
都有理由，开口歌唱
路灯
街巷深处，浅处，交汇处
他们静静地站立
影子有倾斜的错觉长度
目光像路过一样短暂
漫上来的夜，淋漓
与一场黑的雨相似
他们隐姓埋名地亮着
企图模仿人群，沉寂以后
昏*的一生，和消失之美
摩的司机
小城市有小城市的好。
摩托车可以走街串巷，
摩的司机可以无事，
一天只呆在一个路口。
阳光依然洒遍周身。
坐车吗？
坐车吗？
他们的语气轻淡。
像楼房不会太高。
道路有些拥挤。
碰面的人用方言，谈论天气。
坐吧。
坐吧。
椅座上的灰掸掉，
风自在地吹过来。
天看着要落雨了，
钻进他备好的雨衣。
像钻到时光的浓荫里：
父亲载我兜转在乡间小路。
转眼就抵达，他的中年。
3
捉迷藏
七岁那年
夏天的影子很长
我和小伙伴玩躲猫猫
其中一个捂住眼睛数数
其他人在院后东逃西窜
一，有人钻到柴火堆
二，有人趴在草丛中
三，有人爬到树干上
……
我小跑到不远处
藏进一个旧瓮里
在心里默数了好几个一百
还是没有人来找到我
天色慢慢地暗下来
迷迷糊糊间
母亲把我抱了起来，轻声说
你藏的真好
我揉了揉眼睛，见她头戴星光
冬日暖阳
温暖一日，她坐在阳台上
困意袭来，仍不肯缴械
想到阳光正好
适合洗衣、晾被，翻搅心事
想到阳光正好
丈夫与孩子也许在梦中
有一场父子间的对话
想到阳光正好
明晃晃照耀父亲母亲
暗地里生白发……
想到这些迅疾的事物，她揉了揉眼睛
决意不肯入睡，她要一个人
守住这午后的慢阳光，孤绝
如一场战事经年，年轻的士兵
敬
一群伤心的人。在喝酒
听起来，每个人都有
不得不喝的理由
一人说，他已年过半百
想起离世许久的母亲
依然是个爱哭的孩子
举杯，一饮而尽
一人说，他正当盛年
事业有成，妻贤子巧
每次醉后夜归
还是窝在墙根数裂纹
举杯，一饮而尽
一人说，他年纪轻轻
被人爱着
也爱着别人
举杯，一饮而尽
只有他一人，反复掂着空杯
不好意思开口
自己在诗中，一再提到的爱恨
纯属虚构，常把自己憋得
泪流满面，好似醺醉
阿东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在一家连锁美发店
他很热情，不停地讲
辍学、离家、游荡
如何从内陆来到沿海
这是他的第七份工作
每天给不同的客人洗头
最多一天能洗二十个
他说，我的发质柔软
像不曾远游的本地人
我们一起发出笑声——
这四川来的年轻阿东
和我之前遇到的
推销保险的湖南阿东
办信用卡的甘肃阿东
有着相同的模糊称谓
并借此融入涌动的人群
夜中人
小孩哭
哭的像大人
男人和女人在闹
如同过家家
老人手里攥着烟
仿佛随时要将命运
掐灭
窗户对外亮着灯火
像亮出羞耻心
夜有铜墙铁壁
每个沉默的人
都是共犯
4
归途
每日必经一段独行
常低头，看路灯下的阴影
以自身的速度移动
看起来寻常，是它
多年的秉性
偶尔有人从旁经过
掀起一阵快风，我会抬头
望向那同样枯索的背影
伴随着，一些消逝的想法
为这不断加深的日常
我想迎上去，加快脚步
——若彼时有人在我身后
看我。让他揣想
我该是这暮色滚滚之人
正藏起*金落日，露出神性破绽
怜
七月的公园在修整。
小女孩跟着打伞的母亲
穿过午后草地旁的小路
年轻的母亲边走边说：
这是凤凰木，这个时候开花最美丽
这是香樟树，到了秋天会结出果实
……
在一棵大榕树下
她们停住脚步
走在前面的母亲竖起食指：
“这是工人叔叔在树荫下休息……”
“噢……”——小女孩猫着脚步穿过
生怕把探出路中间的小草弄疼
青涩时光
那一年我还在石井
一座寂静的海滨小镇
海的另一边正对着金门
再过去是大陆的迷梦
每天有许多船艇和游客往来
衬得整条泉金航线波光闪烁
我坐在联检大楼的办公室
朝九晚五地敲打键盘，像海浪
不知疲倦地涌向礁石、沙滩
又原路无声息地撤回
入夜，我一人守着职工宿舍楼
浪潮的声音一层层包围我们
我打开收音机，转换了几个频道
枕头下的手机不断被掏出、放回……
终于在水的梦中，借风吹灭那盏渔火
事故现场
许多事情早已注定
不是生死，不是爱情
许多事情有待考证
比如身世，比如命运
这容易让人想起
一场好端端的
雨，说没就没了
而经过者
投来的目光
还潮湿地挂着
比起寡淡的泪水
那些滚烫的笑脸
更让人心颤
夜深忽梦少年事
夏天真是一点没变
还和童年一样
说打雷就打雷
说下雨就下雨
我变了
听到雷声不再躲藏
听到雨声不再雀跃
我的父亲也变了
听到雷声会惊醒
听到雨声会沉默
六月的雨，像一个人的脚步
从没有真正落到实处
像我们的眼泪聚在一起
终要孤独成行，道路尽头消失
叶燕兰，年生，泉州德化人，现居晋江。有诗歌散见《泉州文学》、《海峡诗人》、《泉州晚报》、《厦门日报》等。
自媒体诗刊、纯民间诗刊
我们一起追寻俗世中、灵*里的真善美
《水仙花诗刊》
小编们：吴常青刘歌高羽慕雷沈国方旭张加土谢忠谋曾永龙
本期：年第期主持人
吴常青
纸刊第四期投稿邮箱：shuixianhua_sg
.